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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沉水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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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理阳台的时候清出一大包贺年片,连同几只封皮都开始泛黄的信凌乱地被塞在一个破旧的公文包里。一张张打开看,稚拙笔迹写下的无非是写公式化的祝语,如若是相熟的同学则会加两句调笑似的P.S.。有的时候,还会有加上有点心灵鸡汤意味的箴言。大多应该是从各处抄来的,也有的是自己作文式的感悟,都不得而知了。而最令人在意还是落款。大家貌似都没有把时间标上的好习惯,最多是写个日期,却把现在看来最重要的年份给无视掉了。而那些签下自己的绰号或者干脆是涂鸦的签名背后的面孔,早已变得模糊不清了。
        于是,我只能从蛛丝马迹上努力去回忆去猜测他们的名字。署名是绰号的,还能记得个大概。涂鸦画着动物的也能藉此推断出某些名姓的碎片来。写着英文名譬如SusanTony之类的大部分对不上号,而如若是自己设计的创意感爆棚的那些签名们,则是全部都想不起。更有些没有署名的,或许是当面交予的也或许是觉得大家的笔迹太熟不需要署名,也有一部分则一开始便是悬案。若是当时可能还有些眉目,现在只剩下彻底的茫然。那个时候很流行在落款的时候把“友”字的那一捺拖得长长的,再把自己的名字签在上面。于是一张张的卡片翻开来了,友,学友,朋友,最好的朋友,永远的朋友。
         可是我已经忘记你们的名字了。
         那个时候的我的永远的朋友们,都已经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各自飘零,散落天涯。就算和我一样在原地从未挪动过脚步,却因为跌入时间的温柔乡从而无迹可寻。也有一些断掉联系之后重新联络上的,客气地搭上两句话之后就变成扣扣上永远不亮的头像。
         而我写出的那些贺年片们,现在又会在什么地方呢。床底下阁楼上还是柜子深处,还是早已被卖到废品回收站里再利用,变成雪白雪白的崭新纸张。我是不是也签下过“永远的朋友”这样的像过期罐头一样的誓言?而站在誓言这一端的我在你们的世界里,是不是也早已失踪在记忆的角落了呢。
        理所当然的,又想起落落的那篇《荧光》。
        高中之后就没再收过贺年片,自然也没再写。就像现在口号喊得得风生水起的低碳生活一样,年关将至的时候,满目皆是一棵大树几千张贺年片的报道。随着年纪的增长,似乎也觉得这种行为实在矫情,不好意思再做了。而现在,节日的群发短信早就代替了贺年片的功能。一样是公式化的主语,相熟的则附上俏皮话上去,或许还有类似心灵鸡汤的箴言。然而是自己按的还是转的,不得而知。和不环保的贺年片相比,群发短信的优点是显而易见的,经济便捷又环保。而网络让世界变得太小,只要有想保持联系的意愿,行动起来便不是太难。
        多年以来一直觉得自己都没什么成长。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这个世界早就是另一副面貌了。
        今天贝同学灰去米国,一路要顺风。


荧光|落 落


    从此让灰尘递增我们彼此的距离。

    小学时父母总是出差,一个人在家时白天下饺子晚上吃挂面。持续几天。钥匙用长绳挂在胸前,回家就开了电视。名叫小霸王学习机的东西,实 际上却用来打64合1的游戏卡。敲冰砖或者坦克车,还有吃豆。初中时就读的学校,对面是体育场,于是得到一大片开阔的天,在四月的时候有人放风筝,上课的 时候忍不住望着那里走神。然后等到放学去两条马路外的音像店,喜欢的偶像歌手出了新的专辑。在磁带依然是主流的日子里,码在木头架子上的整整一面墙。在之 前买的炸糖糕,被店长呵斥着吃完才能进来后三口两口吞完,噎得几乎要翻白眼。高中时在暑假也去上辅导班,一节课40分钟,却有30分钟用来打瞌睡。从家到 辅导学校骑车要花45分钟,七月八月的盛夏,摇摇晃晃地蹬着踏板,在两棵茂盛的樟树间骑得快一点,到了樟树的阴影下就慢一些。然而成绩依旧上不去,考试结 束的半夜在宿舍里用牙齿咬着被单艰难地哭。

    那么,换上睡衣和我一起坐在小霸王学习机前的朋友,小学时亲密到彼此的父母都互相熟络,剩我独自留守时她带着双份的晚餐来过夜。作业扔 在一边的深夜十点,两人为了把“松鼠大作战”通关睁着兴奋的双眼。而她此刻在哪里。和初中时坐在邻座的朋友一样,上课时一起因为发呆而被点名。在音像店门 前她猛吞下三块糖糕我吞下四块,分享同一种甜味。随后我买了苏慧伦的《Lemon Tree》,她则挑了孟庭苇的《心言手语》。甚至发明古怪的游戏,即便 在同一个教室里隔着不过两三米的距离,也频繁地用写信的方式来交流,每周一个或者两个来回,很快累积起厚厚的一叠。一定,也许,应该,可能,曾经在信的末 尾写过“很高兴能这样”,类似的话。但是,这样的朋友,现在在哪里。周末整理手机短信,看见来自高中好友的新年短信。暑假时一块上辅导班,结束后我自告奋 勇地坚持要载她去反方向的车站,尽管由此我回家的路途得多花上十五分钟。而在形影不离的三年间,她扮演着一切的角色,包括半夜爬上床铺黑暗中摸索着用手替 我擦掉眼泪,逃课一起去远处的超市买好吃的面包,甚至真正激动起来训斥我不够坚强,这样的事她都做到过。只不过,眼下是仅在一年前用短信问候过的朋友。在 哪里。

    其实不是不知道。她们去了国外留学,已经恋爱结婚,或者在市区某个公司上班,实习得不错后便被顺利留了下来。“哪里”不是这个意思。

    读书生涯结束后,认识新的人。一起工作,熬夜的晚上抱出被子来摊在大厅地上,一边聊天一边撕着面包吃,女生的小腿交叠缠绕在一起,又因 为暖气过盛而常常伸出来透气。闲下来的夜晚手拉手上街,坐在关闭的喷泉旁,又被冷不丁重新开启的它喷了几副湿漉漉的后背。或者是在网上认识的,从陌生到熟 悉,变成要好的关系。每天都会用聊天工具相处几个小时,说着随时发生的小事情,刚刚午饭吃了什么,或者眼下在看哪个动画片,某个刚看见的笑话段子。即便是 无意义地用键盘对喊“啊啊啊”,也能收到同样无意义但却是回应的弹出式小窗口里写“吼吼吼”。生日时想赠送礼物,有机会也能约在快餐店里见面,而半夜相 遇,连内心里很深的秘密和孤苦都愿意拿出来叙说。只是同样的,他们也都消失不见了。变成连此刻的境况都不知道,没有在手机通讯录里留下名字,和再也不曾闪 起过聊天头像的人。


宛如不断做着减法的路途,慢慢地,逐渐,荒无人烟。

    可现在依然有可以互开玩笑的人,了解彼此的脾性,有能够从她口中听到“加油”的温暖的关系,有能一起去看电影和把通话记录占满的对象,几天几夜里打长途短途电话,天黑说到天亮。所以,眼下依然有,依然有此刻的朋友。他们把曾经的替代。

    遗憾的,不是争吵,不是分裂,甚至没有一丁半点的矛盾,不是因为从正到负的感情变化。仿佛是极自然而又无奈,在长长的无意识后短暂意识 ——丢失了那些重要的人的信息,失去联系。以毕业为转折,没有了见面的机会,或许最初曾经频繁通信,可终有某天因为考试周而暂停,然后密度便骤减,直到终 于,回想起来时,已经数月没有再联络。而这个时候,新认识的面孔,新的电话号码,新的话题,它们如同软水推送出眼前的河道。所以心里终究有懒散和失意的放 弃,在过生日时请来与以前不同的人,并且也能过得很开心。毕业或转职,告别和离开,有时连类似的契机也不需要。仅仅由于忙碌疏忽,或者其他早就忘却的理 由,切断了网络上的联系,彼此变成一个灰黑色的图案,等意识到,却再也不能贸然对他开口说“吼吼吼”。而即便作了这样的开端,也将在来回十几句对话后,突 然凝固起来。尴尬和不适爬升,站在原先温暖的地方。时间空间成为两条相乘的线,得出一个庞大的数字,从此里面只能填塞回忆的尘屑。疏离仿佛是自然界的规 律。就如同某座逐日萧条的城,某个失势的季节,某个不再流行的手势,某条废弃的铁轨,它的枕木风化或腐朽,四下长出蓬勃的蒿草,一点点掩埋直到消失在视线 里。

    这个世界上一定有永恒的美好的,如同所有诗篇里歌颂的那样的友情。一定会有。长日伴随左右,不受时空约束,琉璃华彩的恒久的友情。所以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不永恒的,不那么永恒的,只在某个阶段熠熠的友情。

    类似的失去过于常见,以至于从心到身都变得习惯起来。整理新手机的通信簿,也会考虑要不要删除,“留着有什么用吗”,诸如此类的冷淡念头。察觉到自己正路过以前的朋友的公司,没想过要停下来去看一看,只有“噢,是这里啊”的短语。算是决绝吗。算是荒凉吗。

    而能用到“以前的朋友”这种称呼,一定包含着“现在不是了”这样的涵义吧。尽管没有真实的原因,“不是了就不是了”,一笔带过。

    随后在某个夜晚,无知无觉闯进以前的朋友的网站,接着从这个,连到那个,十年来连名字都忘记的人们逐一清晰。想起更多过往,在体育课上打羽毛球,结果卡在高高云杉的树枝上。某年的生日礼物是对着录音机录了一盒卡带。应该有一段是唱着苏慧伦的歌。她是我进高中后第一个说话的对象。好像浸了热水的毛巾。于是理所当然地睡觉时做了梦。坐了满满一车的人,窗外是紫红和蓝色混织的天,在往后的对话里明白原来是去看仙后座流星雨。而在距离仿佛只有 几百米的天幕上,划满了飞逝的白光,隐约还能听见轰鸣的炸裂声响。这是个华丽绚烂的夜晚。我跟身边的人说话,又转过头去跟后排的人,或者前排的人,右前排 的人说话……坐满了的车厢里,都是以前的朋友。
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不永恒的,不那么永恒的,只在某个阶段熠熠的友情。就像这个世界上有种名叫荧光粉的物质。它将之前吸收的光在随后缓 慢释放,并且终有释放完的一天。当最后的一刻,从它体内映出的光束由强至弱,最后稀薄,追随而至的是完整而沉默的黑暗。先前用荧光书写的路标地名全都隐 没,那么,这个时候,对于很古老很古老的一句话里说的意思,现在能明白了吗。那句话说,“再也回不去了”。

    现在明白了吗。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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