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故事，本是没有故事。

从来没有觉得哪部电影漫长如此。明明只有二十五分钟的故事，那暗夜风雪中的列车缓缓前行，昏黄的车灯晃啊晃啊，看不见的前方没有终点。窗外永远是怎么用力也拨不开的?暗，时间粘稠如胶水被寒冷凝滞住然后再拉到无限长。空荡荡的车厢里头埋在帽兜中的少年将手指绞紧，等待仿佛都要过了一生。

一切只是因为一封信。
青梅竹马，如同一切美好故事的开端。新海诚最惯常的初中生的爱情，这次从小学时代开始。樱花和约定，青涩甘甜得让人窒息。
转学，遇见，知己。一年还是两年，同样的爱好细微的相似，然后离开。直到以为已经遗忘得失去了消息，却突然收到她的来信。
“远野同学，你好。”
他读着她的信，在摇晃的电车上，在社团教室里。无非是一些琐碎的事情，生活的快乐与忧伤，纤细的笔迹像花瓣柔软，那些遥远的记忆。
红笔在地图上描出曲折的路线，枥木。从东京不过三个小时的车程，频繁地换车与频繁地转站，对于还是孩子的他们，实在是太长的距离。可是连他也将要搬走，能见面的机会更加渺茫。
于是有了约定。放学后的车站人群川流不息，铅灰色的天空阴霾得如同哀伤着的面容，他拉起帽兜走进车厢。
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晚点的列车，最后干脆停在雪地里。五点，七点，十一点。夜色浓重得时间线被拖延得无限漫长。头埋在帽兜里，手揣在口袋中，剩下的只有等待。当所有的耐心都被磨砺殆尽，火车终于停在终点，他迟疑地走下阶梯。
她还在那里。



像收件人总是空白的短消息，星空下握着手机的少年。犹疑着彷徨着，写下的心思再删掉。奔跑着的少女驻足回望，短发在晚风中飘扬。那屏幕的微光像遥远的荧火一闪一闪，灯塔一般。如同所有关于暗恋的故事一样，那个小心翼翼地喜欢着的男孩子，总是不远不近地走在前方。
在前方，怎么也碰触不到的距离。
不论是故意制造的偶遇，还是一直说不出口的憧憬，少女的心思深深浅浅。夏天的熏风里，聒噪着的鸣蝉也显得宁静。傍晚的便利店，他总是买同一种咖啡。他的咖啡，他的眼神他的微笑他的气息。拜托你，请不要这样温柔地对我。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碰触不到的不远不近。虽然明明知晓那温柔对任何人都一如既往，却还是免不了暗自缅想。理想，前面的路途或者其他。游弋了犹豫了，那么还是做好力所能及。坚定了心思鼓起了勇气，信念甚至可以打败汹涌的海浪。回家的路从来没有这样的漫长，话语从唇边消散在了空气里。
看，火箭。
夏日的黄昏摇晃如班驳的树影，他们仰起头。在远方冉冉升起的飞行器耀眼如星辰，雪白笔直的航道云将暮色的天空划开长长的弧线。然后模糊了，消散了，星星亮起来。
他看不见她，因为他的目光，永远只向着遥远的彼方。就像那凌空而起的宇宙飞船向银河系的另一端远航，看不见身后气流凝结成的云彩一样。
这一刻，她终于泪流满面。


东京。
是起点也是终点。相遇的地方，离开之前都从来不承认的故乡。就像是路过的站点，却一直一直的回想。酷热的夏季，永远聒噪的鸣蝉。少年时代之前的记忆，短暂得不可磨灭。
所以要一直固执地回到那个地方，无论是大学的志愿，还是定居的地点，那个曾经在生命中占据了重要意义的城市。即使在后来的后来，已经忘记了坚持的理由。
所以决定前往，决定离开，火车错开相反的方向。那里有等待的笑容，那里有彷徨的暗影。长发垂下柔顺的弧度覆上手指的闪亮，呵出的白色雾气凝结在玻璃窗上。温热的罐装咖啡还是匆匆拉起来的帽兜，温暖了心灵还是身体。于是这个寒冷的城市终于有雪飘落下来，细碎飘忽着，只是在梦里记起那个很多年前的冬天。

我一直在寻找你的踪迹，可是到处都找不到你的身影。在对面房子的窗口，在小巷深处的门边，虽然知道你不可能出现在那些地方。我一直在寻找你的笑容，可是到处都找不到你的气息。在电车开来的平行道口，在陈年报纸的每个角落，虽然知道你不可能出现在那些地方。如果愿望能够实现，我愿马上来到你的身边。因为已经没有什么我不能做到的了，我会紧紧拥抱你。如果生命能够重来，我无论如何都会来到你身边。已经没有其他的愿望，因为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情歌是这样唱的，或许我们也曾经这样的坚信。那样的情感能够越过时间和空间，永不褪色，无论距离是厘米还是光年。可是什么是永远，所以为的永远，所相信的永远，不过是岁月的流痕。匆匆一瞥，然后转身。
于是当从前那样用力喜欢着的少年终于成长为普通的男子，鼠标的点闪与键盘的敲击间伸展着疲惫不堪的眉眼。咖啡的香气萦绕了现实烦闷的琐碎，桌子上放着半碗泡面。终于可以将短消息发出，可是即使发送了一千条，心与心的距离，也没有靠近一厘米。
是什么终于可以放下，再去重历那多年前的旅行。只是梦见，我们都梦见，即使终点不再有那个人在等待。记忆的碎片跌落尘埃重叠起来，失落得早已模糊又清晰得纤毫毕现。是铁道对面飘落的花瓣，那一句一直都无法履行的约定。是电话亭里的那句“抱歉”，信笺开头的“远野同学，你好”。是空荡荡的邮箱，打开时失望的心情。是毕业典礼的微笑，激荡了海浪的歌声。
樱花飘落的时候，谁又在谁的旁边。

错身而过，彼此的距离不过伸手可及。回过头的瞬间列车隆隆驶过，于是等待不等待从此没有了意义。怅惘也好迷茫也好，那是我们早就已经知晓的结局。现在是春天，樱花飘落的速度依旧是每秒五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