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夜班人不算多，上来摸鱼。
明天公交车大概有部分恢复，看了下没有路过家或者医院的线路。最近上班回家密集地打车，虽然是免费的医护专线，对社恐的我来说依旧有不小的心理负担。不过和陌生人共处一个空间，也（被强行）增加了人间观察的机会。有的司机很安静，比如今天接我的这位，可能是不熟悉路线，五公里硬生生绕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接上我之后一路循规蹈矩按导航走。有的脾气很坏，比如上一个下夜班载我的那位。先劈头盖脸地质问你又不去医院为啥叫车，解释我是要回家之后又质疑我的身份，莫不是假冒蹭车的。然后一路上以施恩者自居，顺便狂骂ZF。有的则热爱自吹自擂，觉得老子天下第一其他人全都傻逼。所以每天上下班我的内心都在有负担和有意思和有负担之间疯狂横跳。
今日的政策上放松动了些，大概是无疫情小区每家每日可派一人出门采购。不过近来盒马大概能满足日常饮食，除了贵且不够丰富没什么其他缺点，于是也便没有外出购物的需求——上个月我光在盒马花了两千块，太太估计也差不多甚至更多。一个月吃了四五千，我家恩格尔系数实在是高得可怕。路上行人和车辆都明显比往日更多些，天气也暖和了起来。官方播报的数字依旧是零，新闻和网路上一片欢欣鼓舞。我朝形势大好前途光明，歪果却陷入了水深火热。外交部的口气也前所未有地硬了起来，似乎真是要和美帝撕破脸了。之前的那两个月，本以为丧的情绪已经饱和，没法再加成。谁能料一山还有一山高，眼看着快要结束那边厢直接升级了。昨天和小初聊天，聊到之前买了去泥轰却因疫情流产的旅行，小初安慰说之后还有机会。总会有结束的时候，一切都会过去，但是我有非常强烈的“再也回不去了”的预感。
再回来讲讲已经过去的，这两个月间的事情吧。
作为一个平时连感冒都很少的强壮的人，上一次发烧至少得追溯到七八年前甚至更久。而超过三十八度的体验还是在实习那一年，一个人窝在和同学们合租的房子里烧得起不来。这次起病之初还是抱着观察的心态的，平时稍微头疼一点就要磕一颗芬必得的我硬扛着没吃退烧药——最近歪果有研究说布洛芬有可能会加重新冠肺患者的病情，算是歪打正着了。而且英明的我在双十二买血压计的时候果断加了十块钱买了个电子的体温计留下了，这次真是用处良多。
第一周就是午后和傍晚断续低热，胸闷，乏力，味觉异常食欲差，吃得少睡很多。娇弱太的情况跟我差不多，就是低热持续的时间更久。感谢双十二和年货节，在家里囤了足够多的米和肉还有各种速冻食品。陆续收到我之前花了五百多块巨款买的N95（后来发现价格至少翻了十倍还有价无市）、因为和太没有及时沟通以至于买重复了的二十五个N95，以及L君在封城时迅速刷到的honeywell掉落。当时我还想可惜是有呼吸阀的上班没法用，没料到收到时我已经倒下用不上了。此时全城甚至全国都买不到口罩，酒精，消毒液。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路上空空荡荡，百姓人心惶惶，我和太在家吃了躺了吃浑浑噩噩，体重嗖嗖瘦地掉。太肚子平了，屁股塌了，我连腓肠肌都瘪了，腰围少了七厘米。病毒减肥成果斐然。中途还头晕恶心疑似低血糖发作丧失意识一小时一次，太则拖着病躯身残志坚地打游戏= =同事们则比较惨，病人多到爆炸，口罩还是没有，发热门诊总共只有一套防护服一个护目镜，每天消毒轮流穿。物资没有，防护跟不上，每天每天都在水深火热之中。让我觉得在这个时候倒下说不定是运气太好？幸而我可爱的网友们捐赠了一大批：瓶装水，牛奶，自热米饭，泡面，紫外灯，手套……真的是只有人民心疼人民。
第二周进入了恢复期，体温终于消停了，只是偶尔烧一下，最多三十七度三，很快就能退下来。体力变得很差，动一下就喘，每天依然窝在被炉里刷各种要完的消息死循环。病人住不进院，跳楼的跳楼跳桥的跳桥；医院要崩溃了，医生护士坐在地上哭；缺物资缺得受不了了，各大医院终于绕过主管部门跳出来向社会募集。红十字会夭寿了，收了物资捐款却不给发，哪哪儿都是烂账……一边气得要死，一边又只能冷笑。每天做一顿饭，基本上就是各种菜肉炖一锅，剩下的第二天中午吃。终于稍微有点力气打游戏，找出三年前买的FF15，开始四基闯天涯。但是每天只能晚一两个小时，多了就头疼。六号晚在朋友圈刷到李文亮去世的消息，情绪一下子就崩了。而且更恶心的是，不能自由地活着，也不能自由地去死。
外面突然打雷了，雷声很大，雨点也很急，是今年的第一场春雷和春雨呀。实在不想回忆那一个夜晚的心情，就copy一下当时发给朋友的消息吧：
“我觉得最难过的是，光明总会到来，春天也会回来。人类终将胜利，邪恶的病毒会被消灭。可是死掉的人已经死了，这些光明和胜利不属于他。
终究是会忘记的，再怎么说着要记住，一样都会过去，都会被遗忘。
我身处在旋涡里，每天都看到各种事，经历各种事。很多都是死循环，没有解决的办法。权衡来去得到的最优解，也不过是在赌运气。个人努力完全没有用。并不是付出就能获得，善良也能收到回报。
我已经经历过被感动的阶段，粉碎质疑重建。但是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定义为一个旁观者，或者消极被动的浅参与者，觉得虽然不乐意但是尚能忍受。
现在发现浪头打来了根本躲不了。身不由己卷进去，自己也是组成这个恶心人间的一部分。个人的力量改变不了，群体的更改变不了。无知觉的人可怜可恨，有同感则是越说越丧。
所以世界怎么还不毁灭。
当然也有光明和美好的部分。我的朋友们，我喜欢的作者在我感染之后联系了物资和运输途径，给我们科室捐了很多防护用品和物资。我非常感动，也恒感激。但是善良和邪恶并不能互相抵消。如果真的重视了，一线防护会跟不上，造成如此严重的局面吗？能力不足也行，哪怕是做了一丁点的努力我都能理解。当医生的最懂感同身受，有什么世不能忍耐的呢。理智上也告诉自己有各种人力不能及的客观因素在挡路，这些问题很难，牺牲不可完全避免，也都能接受尽量寻求解决办法。可是现实是什么呢？真正制定决策的那些人呢？他们又在干什么？推诿，狡辩，消失不见。外行瞎逼逼，指挥得真正做事的人团团乱转。所以那些无可挽回的错误是不可避免的吗，那些牺牲是心甘情愿的吗。谁愿意伟大？大家各凭良心，或者压根用不着良心，踩着及格线做点本分事很难吗？最后壮士断腕，断的又是谁的腕？
反正不是他们的。
之前我都觉得可以忍耐，这次实在是绷不住，真的觉得人间不值得。
所以我们从小被教育的，被灌输的那些善良，朴素，付出就有收获的美好品德，并不是因为本身有多么高尚、多么值得赞扬。只是拥有这些品质的人更容易管理罢了。
所以我们要怎么继承善良呢，继承下来好继续被辜负、易于收割吗。”
（心情又down了，明天继续吧）